一个从小无人照看,逃学、晚归,晚上十点还流连街头巷尾的“街童”,30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十平米的临时安置房里,房间如同早高峰地铁车厢一般拥挤,40年后,他们的房子是什么样?

30年前就因投诉而闻名全港的安仔,30年间,投诉给这位“元朗特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

这档动辄以三四十年计的节目,对准了一个个平平无奇的都市个体。

30年,40年,时光弹指间,这些人从儿童到中年,从青年到老年,甚至有的已不在人间。

时间跨度下,他们日常平凡的生活有了别样的人生况味。

这些人,这些故事,全都来自最近豆瓣评分9.5的一档TVB真人秀《寻人记2》。

其实从去年《寻人记》第一季起,我们就一直在关注这档节目,当时也与大家分享过第一季带来的感动与欣喜。

没想到的是,前不久第二季全集播出后,不仅仅是一年前的感动与欣喜仍在,且整档节目还因为对第一季的回顾,而平添了一些意外的惊喜与唏嘘。

时隔一年,第一季里出现的“大家姐”、“小炒王”、“电脑王子”,还有为了照顾妹妹而放弃移民的余老师等齐聚一堂。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却因为这档节目播出,而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熟稔。

“大家姐”感佩余老师照顾妹妹的经历,一边说一边动情地落泪。

一旁的“电脑王子”虽然看似淡定,但终于也承认自己在家看节目的时候,默默为余老师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而流了不少眼泪。

当年的“小炒王”从节目里看到自己儿时独自乘夜间巴士来来去去,不禁感慨父母的信任和自己童年的自由。

这些人未曾相识,却因为同时出现在一档节目里而了解彼此的人生,一见如故。而他们的生活也因为这档节目的播出而发生着丝丝缕缕的变化。

当年的“电脑王子”因为深谙信息安全的重要性,一直在社交圈子神隐,节目播出后,许多旧相识、老朋友又重新恢复联络。

从神隐到热闹,“电脑王子”开心地说:“真想热情拥抱他们”。

“小炒王”也因为节目而与不少失联的朋友重逢。

在一个个新朋旧友间,他们重新编织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紧密联结。

当然,这些变化有好就有坏。

对于余老师这样的道德表率,她在超市、巴士上被人认出,报以善意相待。但也有人在网上谴责她的家人将照顾妹妹的重任全部丢在她一人身上。

“大家姐”也成为了市民们非常有熟悉感和亲近感的街坊邻里,走在街上常有人与她善意交谈。

可也不乏有恶意传闻说她长大后与弟妹感情不和,她不得不几次三番辟谣。

就像是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利有弊一样,在镜头前袒露自己、袒露生活的他们,在接受生活馈赠,重新反思对照自己人生的同时,也被迫面对着新的舆论压力。

那么,在镜头前被找到、被发掘后的自我袒露是否真的值得呢?

答案,就在“龟兔夫妇”的故事里。

第一季中让人印象深刻的“龟兔夫妇”,妻子事事着急,丈夫时时迟缓,他们几十年的婚姻凝缩成节目中的几段素材,留下了这对夫妇不同人生阶段的相处之道。

当第二季再度回访时,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家庭陈设,镜头前的“龟兔夫妇”却只余下妻子一人。

如同龟兔赛跑的结局一般,走得慢的乌龟先生最先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就在第一季播出的几个月后,“乌龟先生”突发心梗去世,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当时节目里的一段话,在阴差阳错间成为了“乌龟先生”留给妻子的最后告别,给了她无限的慰藉。

那个片段里,“乌龟先生”聊到了死亡,他说自己想要成为那个先走的人,因为“我有点自私,留下来的人好辛苦”。

甚至一向连结婚纪念日也记不清楚的他还深情地向妻子告白:

“下辈子有缘我们还要在一起,这辈子我过得好开心,你好好享受你的余生,真的不要挂念我”。

这些画面,被镜头定格下来,在丈夫去世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內,成为妻子的情感寄托,弥补着丈夫未能留下遗言的遗憾。

许多平凡琐碎的幸福,我们早已拥有,却当时只道是寻常。

“乌龟先生”离开后,妻子面对镜头,身旁的座椅上空空荡荡。

回看2021年的拍摄片段,妻子感慨说“拍摄的那一段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几十年间,三次受访,这些镜头成为这个家庭的珍贵记忆。

“这个节目,这两次受访,总结了我们夫妻二人的一生。”

至此,我们早已经不用再去解释记录的意义,也无需再追问在镜头前袒露自我是否值得。

因为时间早已给出了答案。

当下平平无奇的每一分秒,以镜头定格,以三十年、四十年的时间去量度,回望时,每一帧都被时光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独一无二、无法复制,不可留亦不可追的过往。

时间,让《寻人记》有了无坚不摧的力量。

与第一季一样,本季每一期的节目时间依然很短,不过20分钟;但每一期的内容时间却又很长,横跨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地区的几十年光阴。

20分钟里,我们见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前两集的“投诉大王”安仔,各部门长官电话几乎都曾被他的投诉电话轮番轰炸。

投诉叉烧店买叉烧必须要搭叉骨,投诉路边小贩占道经营,投诉小巴司机歧视乘客……

30年前的“投诉大王”,30年后因为投诉而被成为元朗一带人人熟知的“元朗特首”,有商贩硬杠到底,避之唯恐不及;也有人以柔克刚,以更优惠的价格友善的姿态与他和平相处。

一方面,安仔是香港“投诉之都”的个体缩影。安仔的投诉确实改善了一些城市问题。

但另一方面,当我们深入到他的生活,会发现,所谓的投诉其实是他与世界建立连接的一种方式,问题根源在于他自己的内心。

安仔从小患有自闭症却未能及时识别病症并得到治疗,导致他成人后很难与他人建立良性沟通。

潜意识里,投诉成为了安仔捍卫自身尊严、赢得他人重视的方式。

节目到这里,就很有意思了,它对第一季中占据大量篇幅的寻人过程删繁就简,反而花时间呈现个体背后的深层原因,它挖掘出如安仔这样的个人性格原因,也触及了整个社会发展的时代命题。

比如香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代眼泪——“上公屋”。

李郑屋村的临时安置房,政府原本以为只是临时用途,因而没有完善的厨房、淋浴房、公共洗手间等基础设施,人员密集程度也十分惊人。

但孰料临时安置房变长居房,李郑屋村不少居民等不来“公屋”,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

从1981到2022,40多年后,当时一家三代五口人挤在120平尺(约11.5平方米)的徐太太是否如愿等到了公屋呢?

40多年,徐太太早已实现了“上公屋”的梦想,但个中曲折煎熬,每一个经历过的市民必会感同身受。

时间,让那些难解的时代命题被洗刷到只剩浅浅的痕迹,也让那些在夹缝中成长的孩子被雕琢出不同的样子。

30多年前的“街童”志文,母亲不知所踪,从小跟父亲、哥哥生活,从七八岁起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每晚放学后一个杯面或一点零食就是他的晚餐。

每晚在外游荡到10点,下雨会被淋湿,还随时可能被小混混打。

当年的新闻片中,记者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志文说:“不知道。”

记者又问:“你为什么要到晚上10点回家?”

他说:“因为回家早会被哥哥打,10点哥哥就睡着了。”

说这些话时,志文脸上仍是孩子气的神情,似乎对被打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30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番寻找,节目组找到了志文。

他没有像其他街童那样成为瘾君子、帮派混混或是其他游手好闲的样子,而是有一份餐饮行业的正经工作。

小时候,吃饱饭是小小年纪的志文眼中最重要的事。长大后,有机会选择行业,他从事了餐饮,再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儿时的志文逃学、晚归、打架,却因为遇到一个人、一点温暖,而没有滑入更黑的暗处。

在青少年中心,儿时的志文遇到了辅导员黄sir,他为志文办过一个小小的生日会,教导他要讲卫生,要好好做人。

30年后志文与黄sir并肩观看当年新闻的画面,不着意煽情,却轻易让人红了眼眶。

当年的黄sir并不知道自己的善意竟会扭转一个孩子的人生。

如今的志文在功利的社会评价体系中算不上成功,却已经成为了自己人生的黑马骑士,自食其力,勤恳生活。

在20分钟内看遍一个人30年的历程,节目将人生五味浓缩、释放,在时间的酝酿下,酸甜苦辣的况味一拥而上,那一刻分不清是悲是喜、是唏嘘还是庆幸,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情绪瞬间击中。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当我们还在讨论互联网的记忆到底是三天还是三年的时候,《寻人记》已经以30年、40年计的影像将时代的微尘置于台前,从每一个平凡个体身上折射出一座城、一个时代。

那些平平无奇的人们,日复一日过着平凡琐碎的生活,一天两天是时间,但十年几十年,便铸就了一个时代。

读懂了时间之于平凡的意义,便看清了《寻人记》的精神图谱。

狮子山下无神话,如果有,一代代港人的生活本身便是这座城最好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