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几天,大家都被一部电影给刷屏了。

我们也不需要再去赘述这部瞬息宇宙现在到底有多火。

从3月份的首映开始,它一路席卷全球,不仅是口碑,还有票房,都成了年度黑马+爆款。如此这般的好评之势,绝对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

更戏剧化的是,一开始,《瞬息全宇宙》并未得到过多的关注。

对于国内来说,大家熟悉的杨紫琼突然演起了A24电影,这让它的预告片引起一波观众的好奇。

但在国外,身处好莱坞边缘,游走于特定题材的亚裔打星身份,还是让大部人都对本片持观望态度。

再加上两个MV出身的导演——关家勇和丹尼尔·施奈特,他们此前仅有一部在圣丹斯首映的长片《瑞士军刀男》。

这部影片用各种又飞又癫、让你想大呼“神经病”的恶趣味,包裹着一个并不复杂的小清新哲思,在2016年就收获了相当两极的评价。

《瑞士军刀男》

如果说《瑞士军刀男》走的还是较为小众的“cult+文艺”的路线。

那么六年后,制片人是“漫威班底”罗素兄弟的这部《瞬息全宇宙》,则在本质上示范了一条商业和艺术并行的道路。

罗素兄弟

它一方面延续了导演的癫狂和脑洞,你几乎无法把它安放在任何一个类型里。

可以是B级片、科幻片、家庭伦理片、喜剧片。

里面有周星驰、成龙、王家卫、库布里克,瑞克和莫蒂,甚至是EVA或变装皇后的影子。

整整两个多小时,行云流水的剪辑承载了强大的容量,要素过多到每分每秒都被塞爆,让人眼花缭乱。

你能看到白人老太婆变身摔跤手使出兔子蹬鹰,两米长的阳具成了双节棍,小狗博美大变流星锤。

它绝对够奇怪,够癫狂,也够“非”主流。

但用网红式的踩点剪辑大法去制造种种奇观,很快就会被透支至生厌。

所以,另一方面,和《瑞士军刀男》一样,《瞬息全宇宙》的锚点,或者说让它不至于轻浮的底盘,是那些关于哲学的思辨。

片中或浅或深地涉及了虚无主义、存在主义、禅宗、老庄等种种哲学命题。

女主角秀莲,是一个在美国经营着洗衣房的亚裔中年妇女。

影片一开始的十分钟,都在用视听具像化着秀莲的常态。

音乐鼓噪又细碎,镜头不稳定地推拉摇移,秀莲脚不沾地,嘴也没停,眼神涣散,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就是神经紧绷,焦头烂额。

经济问题、父女问题、夫妻问题,以及母女问题,这些都是她生活里埋着的一个个大雷。

秀莲无疑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但就是这样的她,被选为了“the one”,成了那个救世主。

在这个意义上,本片所遵循的似乎是一般商业片的逻辑,但却非常有效。

因为故事所设定的元宇宙,是由一次次的失败所开启的。

在秀莲人生每一次微小尝试的失败后,都会分裂出另一个平行世界。比如在另一个世界里,没和丈夫私奔的她,就成了武打巨星。

也就是说一事无成反而成了buff,你失败的次数越多,就能拥有越多个平行宇宙,也就能读取越多的技能。

而秀莲能被选中,恰恰是因为她是最烂的那个版本。

就在被告知了自己有多失败的同时,她也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每个版本的自己,哪怕是最光鲜的大明星都沉溺于那不可见的“IF”。

在她元宇宙的每一条岔路上,都有一个人格在纠结着上一次失败,畅想着“如果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种“IF”,其实是一个平行世界设定中,最老套的说教。

但影片选择了一个刻板印象中保守老套、死气沉沉的中年亚裔女人,去进行那些光怪陆离的狂飙突进,不知道大家能否get到这个爽点。

她的怪癖、性欲、恶趣味都异常地饱和又汹涌,甚至轻盈地弹射出银河轨道,这种自由奔放,也许就是每个躺在你身边的中年妇女的B面。

当影片大书特书着爆菊、变装、恋足、SM等种种的“癖”时,无怪乎很多观众会眉头紧皱,严阵以待。

这未尝不是一种被“冒犯”后的保护机制在作祟,它击碎了依靠“规则”和“主流”来获得的那种廉价的安全感,压根不管你接不接受。

再沿着这条路,影片随后抛出了一个相当有趣的博弈,它就发生在秀莲和大反派乔布·土巴卡身上。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当女儿乔伊获得了瞬息全宇宙的能力,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各个宇宙,变成一个近乎全知的存在。

她却变得虚无起来。

因为,以宇宙为单位去思考问题,那么一切都丧失了意义。

达尔文、日心说、黑洞、大爆炸…人类只是不断确认着自己的愚蠢和渺小,你殚精竭虑处理的事情,不过是上帝指甲盖里的一滴污垢。

但所谓的虚无主义,其实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内容了,不深奥也不特别。

反之,导演的敏锐其实在于,他让这种虚无主义盛大地席卷了一个普通的少女。

乔伊的“稚嫩”和“全知”,恰恰代表了其背后一群年轻人,尤其是东亚年轻人的状态。

他们因时代的催化,变得异乎寻常的清醒、客观,在获得生活体验,习得社会规则之前,先确认了一切的虚无本质。

如果陋习可被纠正,错误可以规训,但虚无就是万事万物的真相,走上虚无之路也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很可悲的是,“发现”了真相的他们,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他们依旧是“妈妈的女儿”,“父亲的儿子”。

所以,片中的乔伊已经无所不能了,当她被虚无逼到无路可走时,唯一的办法居然是找到秀莲,等待母亲走完她走过的路,再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何等无助又悲伤的选择。

那个存有万事万物的“贝果”,对于过载的少女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母肚,它的暧昧和真理一样让人迷狂。

但对于一部主打商业路线的作品来说,虚无主义还是需要一个解决方法。对此,导演选择了用东方禅宗来解答一切。

其实,片中大量地暗示了东方哲学的功能。

比如丈夫韦恩的无为而治、博爱哲学;宇宙漂移所要求的“物我两忘”;包括元宇宙概念的核心:从一跳到N的非逻辑、非理性。

那些随机动作引发的“跳跃”看似无厘头,又都让人想到禅宗中的开悟”“梵我同一”等概念。

它们的本质和禅宗一样是纯粹唯心的。

但把以上种种加以简单挪用,来达成影片大团圆的效果,就有点像是二战后的西方人,利用禅宗来解决精神危机一样,难免有些功利。

这也让影片的哲思,到最后仅剩下了一些灵光一闪的片段。

此外,还有很多观众诟病《瞬息全宇宙》的内核过于保守。

在前面各种飞天遁地的宇宙狂想之后,最后却落脚到一个女人回归家庭的大和解,似乎有些经不起推敲。

当然,我们不能说回归家庭就是老套,母女之情就乏善可陈,毕竟《星际穿越》的内核不也是父爱么?

《星际穿越》

但如果和此前的皮克斯动画《青春变形记》对照就会发现,二者的主线何其相似——先是强势的母爱制造了魔王,然后母女二人感同身受,最后赢来互相理解。

《青春变形记》

对于一部合家欢的皮克斯动画来说,这个主题就完全足够了。

而反观本片,就和它关于虚无主义的讨论一样,《瞬息全宇宙》常常在抛出一堆脑洞后,就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从宇宙到回归家庭的这个因果逻辑,显然说服力还不够强,也不足以包圆整部电影的叙事和视听。

或许就让一切在秀莲放手,乔伊进入黑洞的地方戛然而止,这个段落的深度也更符合本片对母女之情的探讨。

靠着元宇宙的设定,《瞬息全宇宙》难得地触及了母女关系的连接与断裂。

所谓的连接,在科幻的语境里,是乔伊在重重宇宙中千百次地成为女儿,也是秀莲在阅尽没有孩子的精彩人生后,依旧选择做她的母亲。

而现实又何尝不是呢。

宇宙何其玄妙,如果每一个粒子的挪动都能引发偏移,但你却选择降落在我的母肚。

这是一种非孕妇不可共情的连接。就像月经与潮汐周期的吻合一样,这种连接让成为母亲就像感知了冥冥宇宙。

而所谓的断裂,恰恰和连接相辅相成。

影片中的女儿乔伊,面临了两次杀女的危机,一次是母亲被劝说杀死这个大反派,另一次是她自己想要遁入虚无。

我们都听惯了“杀子”,如果说在东亚文化里,杀子是哪吒“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那自戕式的反抗。

那么,“杀女”意味着什么呢?

当秀莲飞速闪回着自己的一生,她率先看到的,是护士说“是个女儿”时,父亲失望的表情。

长大后违抗父命的私奔,更让她心生歉疚。再加上生下的是个女儿就算了,还是个同性恋。

她不断承认着自己的“先天不足”,进而莫名其妙地活在歉疚、补偿、残次的阴影里。

而对于一个“先天不足”的母亲来说,女儿就成了自己人生的一条支线,一个副本,一个数次失败后的慰藉。

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当秀莲在每个宇宙里都纠结着乔伊的脏话、胖瘦和性取向时。

她眼前的乔伊其实是隐形的,而心里的那个模板却愈发清晰。

只有把女儿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才能解释自己“先天不足”的一生——

因为母爱,所以我尚有可取之处;因为要成为母亲,我才沦落到这个最差的版本;因为女儿,我还不算一无所有。

而乔伊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同性恋的女儿,就更早地体认了自己的存在主义危机,发现“我”不过是一个母亲的副本。

所以,当秀莲选择放手,反而捞起了女儿和自己。

这不是单纯的“和解”,而是承认,承认“她是她,我是我”。

也承认我是我女儿痛苦的原因,承认某种上一代的阴影锤击了下一代的人生。

在这里,影片所能引发的思考,是非常东亚的,这也是选择杨紫琼作为女主角所带来的能量。

如果说神作还是平庸尚无定论,但本片对于杨紫琼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和她本人的高度互文,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影片世界观的搭建。

似乎在邦女郎、美女公安杨建华、卧虎藏龙的秀莲等世界之外,总有一个漩涡中心宁静的暴风眼,就和片中数次跳跃后杨紫琼的眼神一样,是平静的,禅意的,永恒的。

在打女、亚裔、巨星、母亲的种种标签之下,60岁的她遇到了这部电影,同时成为本我的主体和客体,展开互相审视。

再加上阔别银幕近四十年的华裔童星关继威,在片中大展身手。

这些华裔演员的尽情发挥,让电影本身之于主流好莱坞,就像一个可爱的平行宇宙。

目前,随着看过的人越来越多,本片的豆瓣评分也降了不少。

但让爆款冷却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如何,对于我们来说,在被疫情榨干到一滴也没有时,你还能看到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就已经很欣慰了。

所以,感兴趣的朋友赶紧看起来吧。